苗苗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燕歌行卫甄李戎 > 第123章 六年之后(五)
廊外下起了小雨,点点春雨润如油,微微的春风拂来,便是安谧。

丫丫坐在我怀里,我们看着廊外的春景,她掰着我的手指头玩,低眉时却惊呼出来:“无名,你的手上怎么那么多针眼?”

我瞧去,笑起来:“刺绣的时候把手刺伤了,不碍事的。”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撅起嘴:“这样伤人的事儿,你不要做了,好不好?”

乌溜溜的眸子那样看着我,叫我一时无所从,这个小女娃娃与我短暂相处着,让我有了羁绊,仿若我不再是孤独飞在天空的纸鸢。

我紧紧抱着她,抚顺她的头发:“丫丫,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了。”

她不解,却是伸手抱住我的脖子,笑道:“那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离,好不好?”

轻诺必失信,我做不到这点,却还是伸出了手指,她勾住我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完,她嗤嗤笑起来,那么开心。

我但笑不语,与她相拥看春雨。转而,她问我:“无名,你真的有两个儿子吗?”

我不知道她为何问起这个,点头言是。她想了想:“我想跟他们玩,那我能不能见他们呢?”

我刮刮她的小鼻头:“其实,你和其中一个已经见过面了。”

“真的吗?”她吃惊,瞪圆了小眼。

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告诉他是谁,但你不能对别人讲,好不好?”

她点点头,我便伸出手:“那我们拉钩好了。”

小孩子对拉钩都有种近乎神圣的执着,她跟我拉钩,末了很是期待地问我:“那他是谁呢?”

我小声地附耳说道:“就是抢你糖,拽散你头发的那个他咯!”

丫丫撅嘴看了我一眼,眼圈红了,怕是又要哭闹。我急忙说道:“丫丫可千万别哭。”

她受了委屈一样,扁嘴:“怎么是他?他一点也不好,我讨厌他。”

“你们还小,也许长大了就不讨厌了,没准你长大了还很喜欢他呢。”我说,心里却是没底,念儿被姬远宠成那样,若再不好好教导,只怕又一个七鬼就要诞生了。

丫丫撅嘴,见我走神,只问:“长大了就会喜欢吗?”

“会的。”

春雨绵绵,怎么也下不完似的,丝丝缕缕都如愁思,一寸一寸入肠。丫丫和我说了许多话,我都无心回着,她很开心,因为我难得没有去刺绣,这样陪着她。

我实在无法告诉这个小女娃娃,明日就是春初的宫女选集了,别离的愁绪萦绕在心头,是难以抉择。

夜里,囫囵眠中竟然做了梦,那个穿白衣坐在秋千上的女子,我终于认清她是谁了。我走到她面前,轻轻唤道:“娘亲。”

白衣女子抬起头,见着我微微笑起来:“甄儿,到娘亲怀里来。”

我走过去,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孩童。她将我抱在怀里,带着我在秋千上微微荡漾,风拂来,那么温柔,那么暖心,叫我一时忍不住哭了。

但梦中的我,没有眼泪,只有笑容。这个白衣女子便是我的母亲,东安若兰,我扭头看着她,发现她面容憔悴。若我没猜错,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被文公主的母亲和太后迫害,逃出宫来了。

她不爱德康帝,为何这般愁眉呢?

哦,是了,她爱着李戎的爹。我伸手抚平她的眉头,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我,随即笑了:“甄儿,等有机会了,娘带你去东夷看看。”

“东夷灭亡了。”我忍不住说,那么残忍。

她的笑容凋零,没落之神色实在让人怜惜,我说:“娘想家了?想自己的故乡了?”

“是啊,东夷的草原,是这关内看不到的景色。草有人那么高,风一吹,整个草原都响起簌簌之声,宛若音乐。”她回想起故乡,眸子里的流光溢彩,竟让我想到了阿明公主。

一样的背井离乡,一样的颠沛流离,一样的可悲结局。

我抬头看着天空,碧蓝广阔的苍穹,有飘零燕飞过,这是关内的景色。我忍不住说:“你们彼此相爱,但是你们却不能在一起,就算你们性格相合,也总有外界来阻挠你们。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李戎,你我可不就是这般。

白衣女子惊愕地看着我,猛然地问:“你是谁?”

我从她怀里跳下来,说:“我该是你的女儿卫甄,但我忘记了卫甄的记忆,我叫阿初,也叫无名。”

她皱眉相对:“我不懂。”

“是啊,你的确不懂,但有件事,你想必是懂得。”我说。

她疑惑:“什么?”

“你用巫蛊,在我的梦中存活。我不该有这些梦境,全是你的巫蛊之术,再者,我不明白你想在我梦中告诉我些什么?”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是清冷无情地。

东安若兰看着我,恍惚笑了:“因为我尘缘未了。”

“你想通过我去见广平王?”我问。

她点点头:“是的,我想见他,只是想见一面。”

我皱眉:“这会伤害我的身体,对吗?”

她朝我看了一眼,有些无辜,有些委屈:“我只想见他一眼,只是一眼。”

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但我脑海里丝毫没有关乎她的回忆。要说感情,我说不上,可要说到恨,我却有。

因为她的原因,我遭到玲珑子和广平王王妃的迫害。也许从卫甄开始,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是这个女人怀着恨生下的。

东安若兰朝我脸上看,满含期待:“甄儿,你会答应娘亲吗?”

“你不该这么唤我,因为我忘记卫甄是谁。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说,声音虽然稚嫩,但却透着浓浓的疏远。

她不解:“为什么?”

“你的亲妹妹玲珑子还有广平王王妃,她们将对你的恨都报复在我身上,听说卫甄就是被她们折磨得不成人样。”我说。

“你不就是卫甄么。”

“是,但我不记得卫甄是谁,我是阿初,是无名,偏偏忘记了卫甄。”我顿了会儿。又说:“你当真没有疼惜过我一分吗?”

“她们恨我,是啊,她们都恨我。当初我还活着的时候,就一个一个害我,甄儿,你瞧我多可怜!我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那些人总是来阻挠我和君一。”她陷入痛苦中。

此刻,我才发觉,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宁愿牺牲我的幸福。

我转身离去,这梦不知何时会醒,但下一次我决不再做这梦,更不能让她侵蚀了我的梦,通过巫蛊来占据我的身子和意识!

这般想着,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腥味涌在口腔中。东安若兰一抬头就见我这般,当下对我伸出手,唤我:“甄儿,不要把娘抛弃在这里,不要…”

那声‘不要’还未说完,我已经睁开眼,正对明月。梦中的时光却是现实里的匆匆,黎明在即。

我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翻身,看见香案上的烛火,留着红泪,艳红的蜡烛油顺着高大的龙凤烛流下。

蓦然想起我和李戎成亲的那晚,那时的我多不喜欢他,被绑着上花轿,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刹,其实我的心是紧张的。

只因他一袭红衣站在我面前,黑发高束,凤眼邪魅的很,当真美得可怕。

我的六郎,终究忘记了我,此时的他会在做什么呢。我半点不得而知,六年的时光那么匆匆,到头来,前尘往事都忘却在心海。

就这么过了一夜,直到天明。

东家婆婆派侍女唤我起来,她们像对待出嫁的姑娘那般,为我梳妆打点。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头发被挽起来,那张平凡的面貌在镜中一览无遗。

“这张脸再怎么妆扮,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我忍不住对侍女说道,她与我交好,见我这般,便说:“无名姑娘,你别自卑,也别嫌弃自己。要我说,女人可不是要靠一张脸蛋才能倾国倾城。”

“那该如何?”我忍不住问。

“气质呀!就是那种…”她手里抓着黄金缕,思考该如何说,小会儿才告诉我:“就是那种不是多漂亮,可是一站出来,就让人觉得她有倾国之姿。”

我笑了:“我也不会有那样的气质。”

她瞧着我:“你有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说句体己话,我总觉得你的故事很多,因为你与这里的姑娘都不一样,她们不是太乖巧,就是太调皮,你呢,却是自带一股气场,让人见到你,都要多看两眼。”

我真不知自己会有这样的一面,但我立即总结出来了她的话:“你想说我沧桑,对吧。”

她没念过书,不懂沧桑的含义,便点头:“是啊!我就是想说那两个字!”

“谢谢你。”我握住她的手,由衷说道。

她却眼红了:“你这次进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们一眼。哎,我从小就听大人们说,宫里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你可得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我刚说完这句话,老嬷嬷就来唤我,时辰已到,我该启程了。

我走了出去,没有华丽的妆扮,却也比平时华贵了许多。东家婆婆站在廊外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一切都看你的了。”

我屈膝:“多谢婆婆的照顾,谢谢您的教授。”

她看了我一眼,凑到我耳边,不轻不重:“别以为进了宫就以为自由了,宫里可有着我不少眼线,到时会有人来接应你,以后你就听接应你的人吩咐。”

我心中一紧,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面上却是一笑:“无名明白。”

她点点头,目送我上马车。

车辚辚之声在空阔的街上,显得寂寥。马车刚行过十米开外,后头却突然出现骚动。我撩开帘子,却见兰若坊的殿门口,一群侍女拉住一个小小的身影。

丫丫就在那儿,哭闹着,小手朝我伸来:“无名…你骗我…你说过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无名…”

奶声奶气地呼唤,夹杂着哭腔,终究让我一阵心酸。我却不能哭泣,泪水会花了妆,我强忍着泪珠,将眼睛瞪得死大。

车夫挥了一鞭子,马儿策腾起来,车夫唱起了歌儿:“小小的姑娘哟,你今日要去往何方?来日方长,不如与哥哥坐下来喝一杯,交一个朋友,说一说姑娘你心中事儿哟…”

歌声幽长,伴随我一直到了宫门口。那儿停满了马车,我从车上下来,在一个太监的引领下,进了宫。

这儿我并不是第一次来,每一次都是不屑于此,可今日我倒是紧张了。我忍不住在心中祈祷,祈祷上苍给我顺利,成败在此一举。

太监顿下步子,我们走到一个大院子里,所有的宫女都满含期待。我看着她们眸中的光彩,发现她们要么是为了讨生活,要么就是希望能一步登天成为妃子。都是那么期待,唯独我垂眉看着脚上的一双绣花鞋。

当年在战场上,穿惯了马靴,而今再穿女儿家的小绣鞋时,我却是感慨万千。鞋头上绣着芍药,二月里开的花,二月里生的我。

我们从太阳未出,等到巳时,那时的太阳已经升至空中。这些女子都是训练有素,没有人埋怨累。我亦是不会。

小会儿,前方有声响,抬眼望去却见一群太监侍女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而来。我定睛一瞧,才知那是文公主,现在她已经贵为皇后了。

待近了,我瞧见她隆起的小腹,看来是怀了孩子。

我们这等宫女全部跪拜下来,太监搬了一把太师椅,德文坐下来。她一坐下来,那肚子便显得更大了,应该有七个月了,离分娩也不远了。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响起。

“都起来罢!”她懒懒地抬手。

“谢皇后恩典。”我们站起来,接着便听一个太监宣读圣旨,大约就是说希望这次宫女选集中,能选拔出优秀的宫女。

太监读完了圣旨,便有嬷嬷出来代替德文说话,尽是些官面上的话。不听也罢,我垂眉,瞥眼却见一个侍女微微地站不住了。

眼见她就要倒了,我赶紧扶住她。

她朝我看来,迅速站好,小声言谢:“谢谢你,我叫小珠。”

“我是无名。”我说,却惹来她怪异的眼光,八成是因为我的名字太过怪异。无名,无名,便是没有名字。

那群嬷嬷说完话之后,便是开始测试了。我选的是刺绣,便被太监引到另一处园子里,里头有块空地,排列着整齐的绣架,如同兰若坊的绣房大厅一般。

我寻到我的位置坐下,拿起银针,穿针,走线。

烈日顶在空中,晒得人眼花,这一点东家婆婆和我交代过:“到时如果太阳大,你选线就要颜色就要注意,如果是浅色就要选深一些,如果是深色就要选淡一些。刺眼的阳光会阻碍你对颜色的判断。”

我牢牢地记在心里,选了线之后,开始在绣架上打着轮廓。刺绣是费时和费力的事情,这些监考的人不会给我们多久的时间,不过三天。

三天内,我们在这里吃住,三天后必须将成品交到太监手里,再由皇后亲自选拔。

德文喜欢牡丹,这一点我很清楚,于是我便绣百花,百花皆美,却衬托着牡丹。这花中之王就好比德文自己,我用此来暗喻,她必然会知晓,那么到时她就会选我了。

思及此,我加快了手里的针线。

第一天很是漫长无比,我们都很累,到了休息的时间,匆匆吃过饭便各自睡下了。绣品却被那些侍卫守护起来,为防有人作弊以及毁坏。

但东家婆婆也告诉过我,那些侍卫通常被某些宫女收买,他们若见到哪个绣品好看便会悄悄毁坏,或者调换。这是常有的事情,所以照着东家婆婆的指示,我在自己的绣品上并未绣出什么花样来,不过零星绣些,乍一看,是很丑的。

由此,我便可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刚睁眼,就见几个宫女哭得稀里哗啦,好些人安慰着她们。我起床,走近去看,遇见了昨天差点晕倒的小珠,她的脸色不太好,大约是未睡好。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头叹息:“那些人的绣品都被毁坏了,要么就是不见了,当真奇怪。”

果然,东家婆婆说的是对的。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我的绣品也要不见或者被毁坏。我看了看小珠的绣品,是大雁,茫茫沙漠中,大雁孤飞,这样的绣品并不讨喜,却也有另一番意味。

绣品如人,绣品是悲伤的,所以我看着小珠也觉得她是悲伤、落寞的。

我忍不住对她说:“好好保管自己的绣品,不要让遭了别人的毒手。”

她诧异地看着我,转而便是叹气:“果然,连宫女都这般争斗。”

我淡淡一笑:“自保为首。”

太监催促我们赶快去绣东西,那些哭闹的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她们都算是优秀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毁坏绣品。我有些惋惜,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难捱。哭声离我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

我安心下来,挑选了线,开始绣。又一天过去,直到最后一天来临。我看着自己的绣架,依旧不好看,但今日,只需要我将其绣好,那便是一副美丽的百花簇牡丹。

我绣起来,完全忘了周围的事物。本不注意我的那些宫女,或者那些居心剖侧的宫女无意瞥见我的绣品时,都愣住了。居心叵测的更是愤恨,后悔没有将我的绣品毁坏。

直到近傍晚,大太监过来收绣品。我正好绣完最后一针,我将绣品交给大太监,他看我的绣品,又看了我一眼,眉开眼笑:“你叫什么?”

“无名。”我答。

“好,咱家记住了。”他笑着离去。

我起身,却是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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