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本不打算这么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讲述。可这种感觉是无法言述的，不光如此，她连从自己的心里寻找这份理由也都找不到。这是思念，纯粹的思念。所有思念将记忆剪成一块块碎片，弥漫交织在她的脑海中。
在这一刻，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爱竟然会是如此的自私、荒谬。她因布洛宁的事情而变得满身罪行，她因失去自己那行将到来的地位而满心伤痛，这本该是致使她痛哭的理由。可最后，她却满腹私心地怀念起曾经她与他那相处的说不出是快乐的东西，这种悠悠的爱情不断涂抹着她的伤疤，在最后一刻，她只能因爱情的断裂而悲怆万分。
“他离开了？这是怎么回事？”安妮雅王后关切地问，“难道他抛弃了你？还是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对你表露出任何感觉？”
“都不是，母后。这件事有一个很好的结局，也许正因为这个结局太过美好，所以你才更加牵强地想要重温一下那一段感觉。苦痛让人神伤，在人们的记忆中也会最快遭到遗忘，可那些感动，说不清的快乐会一直寄居在你的心里，你会很乐于回忆那些东西，可一想到这些快乐的记忆已经过去，已经无法往复，你就会变得特别悲哀。”索尼娅的泪水奔赴得更多了，她不停地抽着鼻子，用手去擦拭脸上的泪水，嘴里却一直说个不停，“告诉我，母后，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真挚的爱情更让人苦恼的吗？让人既想忘记却又不舍得忘记？”
安妮雅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她想要面对面为女儿擦拭泪水，可那样又会失去拥抱的所提供的温暖和安慰。她相信女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泪水，可这种哭泣有谁听不出来呢？
“没想到你能找到一份真爱，索尼娅。世上的人也许经常谈论爱情，我也觉得你或许会被一些基本的爱情观念困扰，可我还是没有预料到你会爱的如此深切。在我的心里既满足，又有些感叹，不知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将一切感情全部倾注进去。我知道女人倘若获得了爱情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让这份爱占据自己的整个世界，然而这只是一个直觉的产物，当那新鲜劲过了，她们便会被其它的东西影响，也许她们会失去感情的热度，也许她们会对一些新的事物起意，但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这样。我觉得你的这种感情不是仅仅单用一个爱情就可以概括的，历久弥深的爱情里面往往掺杂着更多的东西。其实，怜悯也是其中的一个部分。”
“是呀！母亲！”索尼娅承认，“他给我的亲切感就像我自己。我了解我自己，但我不能给我我不能给自己的东西；他了解我，却能给我我想要的或者说我觉得十分宝贵的东西。说实话他身上的很多东西绝不是许多女孩子可以喜欢上的，但这些唯独征服了我，在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也许还有一个正确的人在那里撮合——”
“你的意思是——”
“是啊，母亲。现在我觉得女王就是这个目的，她一开始让我恨他，但是又摆明了态度不让我跟他有个彻底了断。她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我觉得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我虽不是那种会对一个人的外貌评头论足，依靠长相喜欢一个人的人，但如果不是她将我们缠绕在一起，我还是没有什么兴趣去了解这个人的内心的。可是，当我一旦接触到他那富有神秘感的心境和想法之后，我就变得有些无法自拔了……”
索尼娅一边说着，一边接受着眼泪的止息。她从母亲的怀抱里脱出，却感觉到母亲身体所释放的一股僵硬的味道。她的胳膊仍在环绕，这并非是她想要将她抱紧的想法，而是显然被什么思绪困住了，而无法让索尼娅立刻获得解脱。
“母亲，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她从母后的眼中的确可以俘获这些信息，更进一步地说是她母后自己的事情，与索尼娅现在所说的话题无关。
“是的，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安妮雅的眼珠动了一下，然后紧紧舒了一口气。这口呼吸好像是对着蜡烛吹的，希望将蜡烛吹灭，但又担心口气过大让蜡油喷溅出来。这种紧张感让索尼娅突然变得全身冰凉，在从母亲的口里获得解释之前，她恐怕得冷处一阵了。
“是什么事呢？”
“过去的事情，在你还没出生之前。”
“说到这里我的确也很想知道这些，我知道流言不可轻信，而几个王国又缺少正式的记载。明明人们都觉得这种事情失去得奇怪，却又没有人去做。世界就像一个个碎片拼成的，我们不知道我们从何处而来，甚至于——”索尼娅突然想起自己与一个移居到圣女城的老人交流时所获得的信息，“某些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在他们的心里虽然知道人士生出来的，可是问到他们童年的记忆却一无所知。这样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而是很多——”
安妮雅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索尼娅，索尼娅感到很惭愧，“不好意思，我好像岔开了话题。”
“女儿，你说的都没有错。不过这不是我要告诉你的东西，因为那些可能真是一个很重要的谜题，但我无法告诉你谜题的答案，我只能依据你说的话给出一个猜测。但我对你说的我跟你父王的事情，就是纯粹的事实了，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知道。”
“您跟父王？”索尼娅瞬间来了兴趣，入夜的疲惫也一哄而散。
“嗯。”安妮雅王后点点头，“我想你也许会很关心我跟你父王的爱情故事，但是我得老实说，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情。一开始我们见面时的某些呼吸、心跳，心里产生的焦灼感只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映，我相信你在圣城的书籍里也读到过这些。”
“是啊，不过，您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索尼娅异常惊讶。
“因为我曾经也是在圣女城学习长大的一个圣女。”
不知为何，索尼娅心里对母亲有了一种仰慕之情。
“原本我是圣女城一个富商的女儿，因为整个家庭都受到圣城习气的熏陶，因而很小的时候就入选并加入了圣女团体。我并不完全肯定我的父母仅仅是为了教育我而让我去那个地方修行，而是可能起于一个更别致的目的。这在当时的国度里面已经算是很普遍的了。世界各地纷争不断，唯有圣女城享有一片安宁。除此以外，还有迪拉德父亲统治的巨岩城，那个地方凭借险要的地势，还有他们本族建立的强大的军事力量而不会受到来自各方的游动势力干扰。而我知道这些也是在后来，我现在要说的是凡是从圣女城脱身出来的女孩在婚姻上都会颇受重视。第一大概是因为圣城对所有圣徒关爱有加，让少女们在未成年之前不必为失身的问题苦恼；第二，圣廷本身的神秘性也给许多人造成一定神秘感，于是，总有一些人企图从圣女的身上获知一些里面的秘密。所以，我无法否认，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一点让我进入了那个地方。这在当时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买卖了。所有人都知道，进入圣城的女孩子并不需要提供任何费用，在修行的当时还可以做工赚钱，有些女孩因为贫穷，也在偷偷地将钱拿回家补贴家用。不过这不是我们赚钱的最佳手段，我们更多的钱基本上是从那些富人送给我们的，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借用讲经布道的幌子请我们去他们的店、街道传播教义，为他们的生意增加生气。这些钱由当时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圣女掌控，她善于精打细算，用这些钱雇佣军队保护我们，购买食物以便我们能够正常生活下去。”
“索尼娅，你难以想象当时的我们规模多么庞大，当然，我们身边的军队比不上现在某个国家军队的人数那么多，但在当时，基本上我们就是一个可以任意嚣张、飞扬跋扈的魔鬼般的存在。但我们直接听从女王的教导，可是连拥有最高地位的人也无法面见女王。我们都在听头脑里面的那个声音，我们知道我们一直在被保护——或者说是被监视。每个人若有出格的举动，即便她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别人也会知道，也一样会回避她，造成她不得不离开圣城。这种被驱逐在当时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她会遭到众人唾弃，最主要的是还有更多的人会对她进行各种对待犯人一样的残酷暴行。可即便这样也没有多少人会怜悯她，因为圣女若因此失去了那种神圣，那么整个圣女团就会变得一文不值了。”
在说到驱逐这个话题的时候，索尼娅突然汗毛耸立，身体变得更冷了。
“这种秩序维系了很久很久，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个人会压抑着自己的少女情怀，直等到自己年龄到了，然后安稳离去的那一天。而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再卑微的人也会受到周围人的肯定，就如同携带一枚百毒不侵的徽章一样，让她日后的整个家庭都生活在光彩的照耀下。”安妮雅王后咽了口口水，然后走到桌子面前，为自己斟了半杯酒，索尼娅则摆摆手回绝了，她想要清醒地将母亲的故事听完。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些故事，鉴于现在圣城的模样已经不同了，所以——”
“的确是。”索尼娅肯定说，“我所知道的圣团的财政来源现在主要靠几个国家同时承担的赋税，钱会像赠礼一样被送入宫殿，而我们还无需为此做任何事。”
“这都是你父王的功劳，圣女城之所以有了改变都是因为他，即便有了坏的结果也都得怨他。”
索尼娅真是没想到，母后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但她想想以自己对母后的了解，她不会平白无故地说出这些话，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们与你们有着相似的经历，索尼娅。虽然算不上爱情，但姑且也可以说是爱情吧？在我就要离开圣城，年龄将至，并被某个有钱人娶入门庭的时候，你的父亲出现了。他公然在街上向我求爱，这让我胆战心惊。无疑，我本是要回绝她的，在我所知道的事情里面，只听说过一个人因为犯了这种罪过而被众女驱逐，最后获得死的下场，我并不想步她后尘。可是，在我这里却发生了意外。女王用很明确的指示告诉我说：答应他，然后帮他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一切。我很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她已经早一步告诉我说，‘你的父亲本打算在你一离开这里就将你竞价拍卖给这城里最富贵的人，我敢说这城里的任何男人都配不上你，安妮雅。你是我这些人里学的最好的人，我为你考虑今后的事是应该的。时间不多，我得抢占先机，我不想让你们凡人所谓的约定破坏我神圣的本意’。结果，女王为我做了很多准备，众女为我纺织婚纱，侍卫为我保驾护航。当我的父亲还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他的爱情，步入你父王那个粗俗简陋的如同土匪窝一样的据点。我以为这样我就算离开了圣女城，可以让自己的命运按照普通的方式延续下去了，可是女王与我的联系并没有断。她让我说服我的父亲资助他，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同时，你的父王还借着圣女团的声势进入巨岩城，与现在巨岩城的国王迪拉德进行交流。我那个时候知道，女王不光指示我做了一些事，同时你的父亲也遭遇了同样的事。”
“我们的前期婚姻是并不美满的，尽管有女王协助，但整顿这个破碎的世界仍旧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直到最后身体疲惫的不行了，才想到或许应该创造一个孩子了。说起来这竟然还是听了迪拉德的主意，虽然说他自己对娶妻生子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但对我们的事情却显示出十分的热衷。你的父王虽然是个冷漠的人，但他也绝非一般的山野莽夫。他最初的身世如此平淡，可最终还是坐上了这个高坐。但你能想到，我们对女王这个人是带着恐惧的，无论是你的父王和我更多的都是被逼无奈，然而当青春散尽，最后我们看到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结果时，我们又不得不回想曾经。那些殊途岁月丢弃了也并不后悔，尤其是能有你们这一对儿女，我们就更不会奢求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