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来容逸有没有告诉容老先生这件事,温瑜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那天晚上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了。
不过倒是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尝过兔肉的味道了。
中途休息过的温瑜再也没了继续抄清心经的心思,回忆了大半个时辰的陈年旧事,想起刚认识容逸那会儿,他一天到晚板着个脸,还老是凶她,可别人都害怕他发火,她虽然面上也装作害怕的模样,但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这样东想西想,桌上的凝神香都燃尽了,而屏风后的容逸也似乎趴在桌上睡着了。
温瑜回过头不再看他,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还是赶紧抄完吧,免得这个老古板不仅虐,待她,还压榨他自己,非得陪着她熬夜。
“不小鱼不能死不许”
突然,原本睡着了的容逸突然面目狰狞,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吐着几个字,然而声音太轻,离温瑜又有些远,而正渐入佳境的温瑜一门心思只想赶紧抄完清心经,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容逸的不对劲。
而容逸虽然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只见容逸脸上黑气缭绕,眉头紧皱,眼尾因为紧闭的眼睛而微微泛红。
梦里,容逸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山魅群起作乱,当年那只重伤他爹娘,最后不治身亡,而温瑜的父母当时为了救他的爹娘,用了渡劫的法器,却让他们自己没能渡过死劫,然而当初那只大山魅竟然没有死,再次出世的它比以前更强了。
而且这一次,不只是它一直山魅作祟,它带领着大大小小上万只山魅从四面八方一路围攻过来,一路上,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也不知有多少修士在这一场祸乱中死去,又有多少孩子像他一样,小小年纪失去亲人
山魅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所有的修士全部集合起来,也没能和它们相抗衡。
就在大山魅将他们围困在置锥之地,突破无望之际,温锦黎出现了。
她拿着他送给她的那根笛子,独自立在高塔之上,衣袂飘摇,宛如九天仙女下凡尘。
在为首的大山魅一声号令下,所有山魅群起而攻,朝他们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而他们剩下的人,也早已死的死,伤的伤,就算还健全的人,也没有办法凭一人之力,和这上万只的山魅对抗,它们真的,太多了
而就在此时,温锦黎动了。
她举起手中的笛子,放到自己的嘴边,一支从未有人听过的曲子,慢慢扩散开来。它的每一个音律,都夹杂着浓郁的灵气,一个一个地灌进那些山魅的耳朵里,只一瞬间,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山魅全部停下动作,突然又整齐划一地全部转向那只大山魅,此时,温锦黎的笛声陡然急促起来,只见那些原本安静下来的山魅突然暴起,众人正欲拔剑对抗,却见那些山魅全部围着中间那只山魅攻击去。
那只大山魅根本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饶是它如今心智已经如成年的人类一般,也没法对付这种情况。
很快,那只大山魅就被淹没了。
大山魅死后,剩下的山魅又开始自相残杀,直至夕阳西下。
天空上火红色的余晖,照映着血红的大地,遍野伏尸的惨状震撼人心。
拯救了所有人性命的温锦黎兴高采烈地回到众人面前,期待地看着大家,然而他没有等到众人感谢,而是一个个的,拿起原本指向山魅的武器,指向了她。
那一天,容逸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他好想上前帮忙,可是他的舅父拦着他,他的堂兄拦着他,山河云间剩下的人也将他团团围住,最后,他的舅父将他打晕,带回了山河云间。
等他醒来时,温锦黎已经不见了。
舅父说,吴劲风把濒死的温锦黎带了回去,并承诺在她死之前,不会让她踏出迷仙谷禁地半步。
他好想去看看她,看看她伤得重不重,问问她难不难过,明明是她救了他们,换来的却是众人的绞杀,她幸幸苦苦压抑自己十七年,结果换来的却是所有人的背叛,她一定很难过吧？
可是,舅父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不仅不让他出去,还罚了他禁闭,他不从,舅父便拿了族规惩戒他,他足足承受了一百零八鞭,最后实在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后来,他在床上生生休养了近三年之久,舅父为了断了他的念头,下了狠手。
等他养好伤,又听闻,温锦黎在三年前走火入魔,竟残忍杀害了养育她的师叔,又重伤了疼爱她的师兄,还有迷仙谷上上下下一百余名弟子后,逃至小寒山。而后就在前几天,她的师妹吴愁,带着红叶山庄和其他纠集的数千名修士,围攻小寒山。
温锦黎,被碎尸万段。
他不信,温锦黎特殊的灵根,根本无法凝聚灵力,怎么可能走火入魔？她那么善良,一直很感激收留她的吴家,事事以他们为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们？
温锦黎已死,容老先生不再将他禁足。
他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想要保住她的性命。
他找了很久,走过很多地方,翻过很多典籍,最后,在九幽遗地,寻到一张残页,上面记载了如何让一个残魂得到重生,但它需要九天之上,弱水湖畔,那颗当年女娲上神补天剩下的灵石作为载体。
于是,他偷偷用秘法打开连接九天的通道,潜入九天之上的弱水湖畔,盗取灵石。
他自幼天赋卓越,修为强盛,若不是留恋世间,早就能够飞升上仙,就算被九天之上的上仙们发现,只要他跑的够快,他们也奈何不了他,可这一行,也折损了他半生修为。
从那天后,他每天都在雕刻着灵石,不知不觉,那块灵石的模样,五分像她,还有五分,像他。
灵石刻好之后,他用用自己的心头血每日浇灌,也因此让他此后十年,修为长进缓慢,可即便如此,容老先生也断定,在他二十五岁那年,能够飞升上仙,他是天下安定之后,近千年来,第一个飞升,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仙。
他十年来,日日夜夜,就连养伤的那三年,也从未间断对灵石的供养,他走天下,闯九天,夺灵石,一个人默默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等到温锦黎已经魂飞魄散,身形俱灭的结果。
他来到她待过的小寒山,想要搜寻她残魂,可是他什么也找不到。
外界都说,温锦黎躲入小寒山之后,豢养了很多山怪,一个个的都被她养成了妖,凶残无比。
可他看到的,全都是十分温顺的小动物。
深处有一间茅草屋,名叫小寒楼,楼里有一老妪,坐在院子里缝衣裳。
她看到他说,“小鱼已经死了,连一丝残魂都没有剩下,你们就不要再担心了。”别再担心,她还会出去祸害人间了。
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三年里,她独自一人承受了不知道多少苦难,而他却没能陪在她身边,他有什么立场去询问她这些年来,到底过得好不好,想来,应该是不会太好的吧。
以前他总嫌她天天围着他叽叽喳喳,嫌她聒噪,他也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是为了替自己的父母还恩,可是现在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他想她活着,想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失望得回到山河云间,他想最后尝试一次,在没有她的残魂的情况下,这块灵石,还能不能凝聚她的元神。
可是灵石不见了。
他最后的希望不见了。
他疯了一般的回到小寒山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
他好绝望。
容晔对他说,说不定,那块灵石是自己去寻找温锦黎的残魂了也说不定,说不定哪一天,一个全新的温锦黎,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开始四处游历,四处寻找温锦黎,没有人知道,每次午夜梦回之间,一次又一次看到温锦黎死前的那一瞬间,她一脸绝望得看着自己,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他知道,她已经成了自己的执念。
第一年,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第二年,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
第三年第四年十几年过去了,他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
直到山河变幻,直到他白发苍苍,直到他油尽灯枯,他这辈子,都没有找到他的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