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望山河之君子谋 > 第三十三章
  宋祁走后不久,一直与她斗智斗勇的成王也在某一天忽然消失了。

  看着空荡荡的厢房,蒋晔不死心地打开旁边的衣柜看了一眼,终于确定,这个人就像他来时悄无声息一样,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人能在定远侯府来去自如,蒋晔也不知该说他厉害还是自家防卫堪忧。

  与此同时,本该因为即将到来的婚事欢喜的蒋家却陷入了某种默契的沉默,更重要的是,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沉默是因为什么,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她曾旁敲侧击找二哥问了多次,可是时常上当的二哥,这次却始终缄默,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几天之后,蒋家忽然接到圣旨,老太太和蒋晖入宫面圣。

  非逢年过节,老太太轻易不入宫,自从太后去世后,后宫陈贵妃作主,更是不必前去拜见,却忽然入宫面圣,蒋晔敏锐地感觉到,祖母和大哥的这次入宫和蒋家这段时间突然的沉默有关,可没有人会告诉她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大相国寺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母亲的禁足令却始终没撤,反而更加严格了,清韵和清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绝无外出的可能。

  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让蒋晔心里没底。

  在她冥思苦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同时,老太太和蒋晖从皇宫回来,领回了一道密旨,圣旨上写得是,现任定远侯蒋公嗣离世后,爵位由其子,蒋晨继承。与此同时,京城热闹了几天的新戏,忽然之间,在各大戏台,茶楼,再也不上演了。

  这道密旨的内容,在蒋家只有老太太和蒋晖知道,从皇宫回来后,老太太屏退众人,带蒋晖去了祠堂。

  一排排黑压压的牌位下,老太太和蒋晖上香之后并排跪着。

  沉默良久,老太太伸手指了指右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空白牌位问他:“你可知那个牌位供得是谁?”

  蒋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看着那个无名无姓的牌位回道:“是蒋家的太姑奶奶。”

  老太太轻轻点头:“不错。”老太太瞧着那块牌位微微出神,半晌,纠正道:“不过,你应该叫她太奶奶。”

  “本来这些事应该烂在我的肚子里,随我一起去见先侯爷和老太爷,可是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如今你既已经知道了,我便跟你说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跪了不一会儿便觉得膝盖发僵,起身的时候好在有蒋晖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拄着拐杖站定了,并未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反而站在这满屋的牌位之下,将年年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蒋家那位战功赫赫,名震四方的太姑奶奶,当年从嘉峪关离开后并不是外出游历,而是与戎族的一个将领私逃了。

  她十七岁上战场,守家卫国整整十年,与周边各族大小战役无数,此间结识了敌军一个将领,约定好等她卸甲归田之时,两人便抛开身份和家国牵绊,隐居山野。

  交了兵符,脱下一身盔甲,恢复了女儿身的她,送到蒋家的只有一封简短的信,人根本没有回到京城。信上只说,她为国为家,戎马十年,从妙龄少女到战无不胜的女将军,自觉对得起蒋家,也对得起大周,职责已尽,剩下的时光,她想为自己而活。

  就算交了兵符,脱了盔甲,她也是大周的常胜将军,不回京复命,却忽然消失,不论是蒋家还是皇室,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很快,蒋家和皇上派出去的人几乎同时找到了她的下落,她与那位敌军将领一起被秘密带回京城。

  大周守家卫国的女将军,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最后却跟敌军将领成了亲,于蒋家和皇室,都是天大的丑闻。

  本来她犯下这样大的错,不仅自己活不了,连蒋家也要受牵连。

  可是当时恰好戎族来犯,圣上需要有人为他守住嘉峪关。当时的定远侯,由她一手教养,与这位姐姐感情极厚。何况,她为国戍边十余年,立下赫赫战功。圣上一时不忍,决定与蒋家共同瞒下这桩丑闻,对外只说她归隐山野,实则那敌军将领被秘密处死,而她也被软禁在皇家别院。

  只是天下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她得知自己夫君已死,一根簪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此事是她做错在先,圣上也算给足了蒋家脸面,便是定远侯再悲痛,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本以为长姐已死,此事已了,却偶然发现,圣上依然在暗中调查此事,心中生疑的他,也悄悄派了人出去暗查。

  原来当年长姐曾生下一个孩子,大约是知道自己私逃早晚会被人找到,那孩子生下不久就被她秘密送走了,圣上不知从何得知了这个消息,一直在暗中查那个孩子的下落。

  虽然姐姐与敌军将领成亲,是违背了一个守将的信念。

  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如今她已死,只留下这一个孩子,他决定保住姐姐唯一的血脉。

  他抢先一步找到了那个孩子,为免惹人怀疑,没敢把他带回京城,反而将人安置在边境一个不起眼的村子里,只暗中派人保护并注意着他的消息,多年过去,圣上还真的没有找到他。

  后来那孩子也娶妻生子,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已经彻底过去的时候,圣上的人查到了他的下落,他派去保护他们的人,只救下了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孩子出生不过月余,却一夜之间没了父母。经过此事,他也明白了,这孩子不管交到谁手里,最后只要圣上查到了他的下落,都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当即立断,命人找了同样大的婴儿迷惑圣上派来暗杀的人,同时自己将这个孩子悄悄抱回了蒋家,交给了自己的儿子,给他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定远侯府的嫡长孙。

  这也是他欠姐姐的,当年若不是姐姐,蒋家早已不在了,若不是因为她身为女儿身,定远侯也应该由她继承,如今正好,一切物归原主。

  这个孩子正是由如今的老太太收为长子,亲自抚养,她一直牢记父亲和丈夫的叮嘱,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为他延请名师,为他操持婚事,老侯爷过世后,定远侯府也交到了他手中,在老太太心中,除了他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其他的,与自己的亲儿子无异。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一切尘埃落定,知道这件事的老人大多已不在人世,不会再有人提起此事。

  可有些事既然发生过,就必定留下痕迹,就在前几日,京城忽然火了一部新戏。

  戏文的前半段,京城百姓极其熟悉,讲得是定远侯府的太姑奶奶,他们大周朝的常胜女将军蒋嫣,戍边十年,抗战杀敌的故事。

  皇城根下的老百姓,耳朵灵,脑子更灵,他们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也不免在心里琢磨,这戏已经好长时间不演了,忽然之间,京城各大戏台,茶楼,唱戏的,说书的都开始说这个故事,难不成北境又要打仗了?

  可是后半段,他们发现自个儿看不明白了。这后半段讲得是这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爱上了一个敌国的将军,两人最后成了亲,还生了孩子,这孩子的后代后来被送回女将军的娘家,继承了爵位。本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幕落下,却没人敢鼓掌。

  他们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戏文说得要是蒋家那位太姑奶奶,那继承了定远侯爵位的不就是她跟敌国将领生的孩子吗?

  一个世代戍边,保家卫国的将门,当家人却是敌国之子,这在百姓看来,无法理解,也不可接受。

  戏文演了没几天,京城大街小巷,私下里议论的都是定远侯府和蒋家那位太姑奶奶,如今的定远侯,百姓们揣测着到底谁才是当年那个孩子,却无人关心事情的真假。

  有时候,引导舆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闹出这样的动静,蒋家不可能不知道,只有蒋晔这个被禁了足的人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是老太太当机立断,命蒋家不能插手此事。

  她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蒋家出手禁了那些戏文就能解决的了,流言如刀,即便禁了戏文,也止不住众人的猜测。

  何况,宫里想必也早已得到了消息,蒋家此时要做的,就是等宫里的态度。

  果然,不过两天,圣上便传了她与蒋晖入宫。

  对京城的戏文和流言,圣上只字未提,只下了一道圣旨:命蒋晖暂留京城。又赐下一道密旨,便是老太太带回蒋家的那一封。

  圣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愿意保住蒋家和蒋家的名声,也是为了保住皇室的名声和大周的安稳,但是,他信不过蒋晖。

  即便他十四岁就上战场,与蒋家所有男子一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可他是敌军后代,生来便带着错,能饶他一命,已经是圣上仁德,要想继承爵位,圣上绝不会坐视不理。

  当今圣上处事向来宽厚,如今这样的结局,已经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要好许多。

  当然,大概也与最近边境频频异动有关。

  虽然圣上的处理已经算得上仁厚,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样样拔尖的长孙无法继承爵位,老太太还是难免心痛,她与圣上不同,她了解蒋晖,即便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依然会坚定地站在蒋家,站在大周一边。

  可是,这是他生来便带着的原罪,老太太除了心痛也惟余无奈。

  相比起老太太的沉重,蒋晖倒是平静许多,听老太太说完这些陈年往事,也只是平静地望着那个没有名字的牌位,目光似乎穿透了牌位,看到了蒋家那位名声在外的太姑奶奶短暂绚烂的一生。

  老太太轻轻转过头,看到蒋晖平静的表情,略感惊讶,想起方才面圣时,他也并不惊讶,心中顿时生出一个猜测:“晖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蒋晖闻言转过头来看着祖母,轻轻点了点头,对上祖母惊讶的目光,神色平静而温和:“当年我刚到边境,便接到过一封密信,信上说了我的身世。不过,他说得自然不如祖母知道的详细。”说起往事,蒋晖语气依然是平淡的,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却见老太太惊讶不已,她看蒋晖如此平静已经猜到他对自己的身世大约知道一些,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知道了,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表露出过分毫。如此心性,不亏是蒋家悉心教导出来的嫡长子,未来的定远侯,可惜,如今他身世已被圣上知晓,无法继承爵位。

  虽然比起蒋晖,蒋晨才算她正儿八经的亲孙子,在老太太眼里,定远侯却由蒋晖来做最合适。

  不同于老太太的惋惜,蒋晖只是觉得人生如此荒谬。

  当年他收到那封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却敏锐地感觉到此事一旦被外人知晓,会给蒋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于是他暗中回信约对方见面,表示要详谈,见面之后,表面同意了对方做内应的提议,转身却一刀捅进了对方胸口。

  这么多年,战场上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但这样的杀人,却唯有那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蒋家。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每每见到蒋晨都生出愧疚,若不是自己,定远侯的位子应该是他的,尽管他知道蒋晨也不见得想要这个爵位,可本该是他的东西,却被自己占了,他心生愧疚。

  偏偏,他还不能把这个位子让给他,不是因为自己贪恋爵位,而是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不对。

  他就这样默默煎熬,小心翼翼地扮演好大哥的角色,待在自己应该在的位子上,将一切与自己身份不相适应的情感都悄悄藏在心底,只有偶尔看向她的目光会暴露自己的内心,好在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小丫头,从来也没有发现。

  如今身世曝光,除了不能继承爵位,不能奔赴边境,估计要成为京城的一个废人之外,并无丝毫变化,他依然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子,她的嫡亲堂兄,一辈子都无法改变,这是命运对他的安排,而他能做的只有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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